月： 五月 2018

視覺美九法則

今年元旦發表文章的標題「書畫兩原則三理論」是金嘉倫多年研究書書創作自成體系的心得。傳統書畫民初之前在世界藝壇具有強烈民族文化外貌與內涵，並是代表與西方藝術對稱的主要東方藝術。自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不久中國成為海峽兩岸由不同黨派分治的國家，但是近代兩岸的教育制度包括港澳在內都同樣受到西化，因此可以說兩岸大專院校的書畫畢業生的作品因受西化影響而缺乏中華哲學內涵及用筆技法，與民初以前的書畫史水準相較已顯然正在走下坡，而且均在強勢的現代西方藝術面前，中國書畫因不能真正繼往開來已處於弱勢一方。

要逆轉此趨勢必須融會貫通中西繪畫，取長補短。昔日中國書畫之所以在全人類藝術史上有獨特地位就是因為以中華哲學宇宙觀對氣與道的掌握而具備獨有的筆墨造型。尤其是近代書法的衰退直接影響到國畫氣質的下降。但是要明白中國書畫的毛筆線條剛柔並濟的展示足以抗衡西畫的色彩強度，況且中國書畫也可以採用現代西畫的色彩。所以忽視毛筆線條元素的獨特長處，當面對現代西畫時就淪落為弱勢一方。

本網站提倡的「書畫一體，繼往開來」兩目標十分重要。否則失去上述重要目標就會導致書畫分道揚鑣，如此則國畫或水墨畫因不妥善運用「骨法用筆」就失去原有的獨特氣韻生動造型優勢；書法則因無法突破傳統章法的束縛而落後於古人。

以上所提書畫兩目標固然重要，但必須依據本網站所提三理論去實踐才能達成。三理論就是太極美學、國畫六法、視覺美九法則。實踐前兩者就是要繼承中華文化的精華，才不致偏離中華文化正軌。以下是指古今中外藝術均須遵守的視覺美九法則，否則就易墜入上世紀西方達達主義的陷阱（只求反叛而不求高質素）：藝術不必考慮視覺美。中國傳統書畫並稱，悠久的書法傳統早就培養中國人具備視覺美的傳統優勢，這是身為華人必須重視的文化遺產。

宋代書法尚意 ，如果能欣賞及了解宋四大家蘇軾、黃庭堅、米芾，蔡襄的書法視覺美，則可說就能同樣掌握國畫視覺美變化的要訣。更難得的是宋四家各有自家面目。只是黃庭堅的更高成就在狂草，而且他突破前人狂草的結體造型。

本網站提出的視覺美九法則是統一，比例、平衡、對比、方向、主次、節奏、呼應、變化。書法結體的美觀與否是與視覺美的比例與平衡兩法則的實踐有關。這些抽象視覺美法則在宋四家書法中可以找到。宋四家的行書因為實踐視覺美法則就較楷書生動活潑，直到狂草出現中國書法已捨棄實用功能而趨向近於純藝術境界，可說完全實踐視覺美九法則。欣賞狅草絕非去辨認何字，而是欣賞經過字的結體變形所呈現的抽象點線所組成有陰陽節奏的抽象視覺美。狂草應是屬於毛筆優質線條的具中華特色之另類抽象畫。

為何歷代普遍認為古代文人畫境界最高？就是因為古代文人都有書法功力及高度文化修養，所以其作品因重意就既脫俗又氣韻生動。書法衰退也可以說是當今國畫或水墨畫走下坡的原因。以下是蘇東坡所寫書信（圖1、圖2），輕重錯落，行與行之間有長短變化，具有高度視覺美。也可說他已實踐了視覺美法則。如果能夠攝取歷代狂草大師張旭、懷素、黃庭堅、王鐸等的狂草線條的陰陽節奏變化處理對國畫現代化一定大有幫助。由此可知書畫兩者的互惠作用。

國畫屬於非寫實繪畫，它的視覺美是書法美的延伸。金嘉倫五十多年前就作抽象畫，如今他在一千年前的狂草基礎上以三理論（太極美學、國法六法、視覺美九法則）創作以畫入書（國畫的經營位置法則）的太極狂草，近似作抽象畫，對他來說駕輕就熟。而且太極狂草的線條質素更勝於上世紀西方抽象畫，它更具有音樂連續性的氣韻生動視覺效果。

此表示太極書畫是體現中國宇宙觀的各局部之間是互有聯繫而具動態的和諧整體。此也可以說是中華文化的儒家以「仁」為核心在書畫創作上的體現，仁的含義是以相互關聯及共生和諧為內容的基本原則。書法的相互關聯及共生和諧只有在太極狂草創作時才能有充分體現。太極美學的十二個字概括體現「和而不同」的陰陽矛盾又互濟的中華文化理念。


圖1: 蘇軾書信 1


圖2: 蘇軾書信 2


圖3: 金嘉倫《老驥伏櫪》

如果有人要觀賞以上《老驥伏櫪》太極狂草原作，請在6月12-14日前往中環大會堂高座展覽㕔就可以面對該畫。該展覽並有紹興蘭亭書法博物館借出全國名家書法藏品參展，有關展覽資訊如下所示：


圖4:「一人一筆一人物一藝術」展覽


圖5: 紹興蘭亭書法博物館藏品參展書法家名單

（2018.5.23）

具中華文化的香港硬邊畫

最近據香港藝術館鄧民亮館長相告，該館收藏過金嘉倫三件作品：一件硬邊畫（hard-edge painting)、一件山水畫、一件書法。金氏收到該三件作品圖片後認為兩件中國書畫是屬於他由西畫轉向書畫的早期作品，與近十年他所作的太極書畫作品比較大不相同，藝術創意不夠，屬於一般書畫水準；兩件書畫作品與該硬邊畫相比，藝術高低層次相差更大。在香港繪畫史上金嘉倫是唯一創作過硬邊畫的畫家。

金嘉倫於1960年在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當時稱藝術系）畢業即返回香港，不久與該系香港校友成立「八月沙龍」公開展出。其中會員作品中以張義的抽象浮雕與金嘉倫的抽象畫特別引起香港繪畫界注意。到1962年香港藝術館前身香港博物美術館在新成立的大會堂頂樓舉辦開館展「今日香港藝術」Hong Kong Art Today，張義、金嘉倫兩位的抽象作品同獲入選。因為該展覽入選標準是必須具現代觀念的作品，所以當時以形似為準的寫實西畫應徵者全部落選，因而改變了香港藝壇保守的態度。1963年張金兩人夥拍文樓、韓志勲、尢紹曾、郭文基、徐榕生、林鎮輝、潘士釗等人創立現代藝術的「中元畫會」。於1968年獲香港藝術館主辦「中元畫會繪畫雕塑展」，成為得到政府公開承認其藝術地位的著名現代畫會。目前張義已移民美國，其他會員逝世或移民，現在只有金嘉倫、文樓、韓志勲尚居留香港。中元畫會成員中有張義曾擔任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主任，金嘉倫是先在中文大學任教，後轉職於中文大學校外進修學院，主持策劃不同種類藝術課程，對香港美術教育現代化有相當影響，例如兩位香港藝術館總館長譚志成及朱錦鸞均曾報名修讀過中文大學校外藝術課程。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世界藝術中心由巴黎轉移到紐約。當時因為躲避戰爭，很多歐洲現代畫家移居美國，例如霍夫曼Hofmann 移居紐約後所教的數位學生後來成為紐約畫派重要畫家，因為紐約畫派作品均屬抽象畫，所以世界畫壇就稱之為抽象表現主義畫派，到20世紀五十年代該畫派風靡全球，包括中日韓前衛畫家均走抽象表現主義路向，主要由於該畫派的自由筆觸很類似漢字書法。華裔畫家趙無極也以帶有中國書法味的抽象畫掦名巴黎，但是因為抽象表現主義畫派創立地點是紐約，趙無極遠居巴黎，他就不在該畫派主將名單中。

香港藝術館所藏金嘉倫的硬邊畫《不規則的圓》（圖1）是他1965年在美國取得繪畫專業碩士學位畢業時所作。硬邊畫也可說是幾何形抽象畫。當他於1963年在入讀芝加哥藝術學院修讀繪畫課程時，發現同學作品大部分已脫離抽象表現主義，想不到風行全球的寫意抽象畫在六十年代初已為其他新畫派取代領導地位。當時藝壇反而出現一百八十度轉變的理智型具幾何形的抽象硬邊畫，此正表示西方年輕畫家都有不跟隨上一軰的畫風而求新的突破心態。絕不會如香港有些畫會成立數十年經歷兩代仍在重複上兩輩的繪畫風格。此正是中西藝術家對藝術求創新心態的不同現象。我在美國留學最大得益是身為藝術家不宜重複停留在某一固定風格，而必須充實學養繼續不斷保持創新心態求突破。


圖1: 金嘉倫《不規則的圓》

以上《不規則的圓》硬邊畫雖說受當時歐美潮流影響，但是創作當時仍呈現作者血脈中隱藏的中華文化傳統因子在內。現在先看一下西方幾何形抽象畫的例子：聞名世界的蒙特里安Mondrian(圖2），其畫面組織十分簡單，作品是直橫黒線條加三原色。現以同樣用圓形及直線的西方類似作品作比較，多數只見點線面色的視覺元素組合（圖3、圖4），缺乏層次及互相連繫，各視覺元素組織很平均分佈，變化不夠。而且各種局部只是各顧各存在，缺乏局部與整體的關聯，是近於圖案化的平面設計。此正是西方文化的個人主義，即重視個人價值勝於整個團體的觀念，因此西畫多數忽視局部與整體的有機組織。所以創作中西繪畫必須對中西畫史及中西文化有相當了解，否則有些人仍在作抽象表現主義作品以為創新，其實只是模仿西方六七十年前已有的舊畫風格。


圖2: 蒙特里安作品


圖3: 西方硬邊畫


圖4: 西方幾何形抽象畫

但是《不規則的圓》卻含有中華文化因素。最主要是該畫有整體感及各局部之間有緊密聯繫，此是源自中華文化的宇宙萬物雖各自存在，但均與其他事物有極密切的相互關聯。該畫中線條與形象之間既有變化又有緊密連繫關係，體現「和而不同」的中華文化觀念，例如畫中所有綠色形狀甚有變化，而且不論在彩度或明度上沒有相同的緑色，也就是整體有非常豐富變化的有機和諧組織，該畫更特別的處理手法是各局部雖然均是二維色塊，卻產生略有凹凸感的層次。主角是中央不規則的圓形，用色明亮與背景的深暗有明顯對比，令主角位置明顯集中突出。不似西方幾何形抽象畫很類似花布圖案設計，缺少主次層次變化。

金嘉倫該畫採取易經生生不息，變化無窮的概念，以曲線與直線的矛盾與統一達到平衡的和諧整體效果。中國有天圓地方的曲與直的對立與平衡的辯證觀念。在古代圓代表原理，方代表方法，兩者兼顧。該畫正顯示中國宇宙觀在變化中各局都之間均有緊湊關聯的整體感效應。也是中華文化「和而不同」在藝術上的體現。此例表示即使華人創作西畫，也可採用中國哲學觀念，就能與歐美畫家所作的同類作品有不同的文化內涵。

此畫尚有一個是與同類西方硬邊畫不同的特點。除了中央左方的小圓形象徴中國宇宙觀的「自一以生萬，自萬以治一」之外，只要沿著任何一條紅色線條都可以走到全畫的任何部位，此正是中國宇宙論的萬物由一氣相通的觀念，即如莊子所言：通天下一氣耳。所以國畫或水墨畫對「寫氣」是否做到十分重要，否則所畫作品既無法達到氣韻生動，又敗於西畫強烈的用色與意象造型效果。中國哲學對氣十分重視，水墨畫只靠單一墨色而不重視線條的骨法甪筆，則所得到的視覺效果對中西畫而言是兩頭不到岸。
圓形本來具有完美無缺的意思，畫題用「不規則的的圓」就是體現中華文化是陰陽兩者矛盾與互補達到平衡而整體和諧的中華哲學觀念。

（2018.5.13）

傳統國畫的畫筆即書筆

中國自古以來用毛筆為書寫書法主要功能是傳達訊息，但是文人雅士卻賦予毛筆書寫文字附加審美觀，發展成為舉世無匹的漢字書法。由於電腦發明，甚至以原子筆為書寫機會也大大降低。因此毛筆書法至今可說已完成傳達訊息實用功能的歷史任務。今後書法如以太極美學為創作指引，將邁向較一千多前的狂草更純粹的審美藝術境界。

當下國畫與往昔歷史上一般國畫比較，可以肯定的說正在走下坡。原因是目前作國畫者普遍沒有書法的用筆功力，無法充分實踐國畫六法的「骨法用筆」的技藝，也就得不到氣韻生動的效果。在標榜現代水墨畫的作品中更輕視毛筆優質線條的呈現，而且與中國哲學重要的理氣論絕緣，也可以説已脫離了中華文化軌跡。它只有在不懂筆墨人士包括外國人在內才能得到讚美。

中國書畫並稱是全球所獨有。早期中國文字甲骨文有很多象形文字，如同現代西方的抽象畫，蜚聲國際的趙無極早期抽象畫用了近似甲骨文的造型，中國一直有書畫同源的說法，寫氣是書畫創作重要觀念，因為兩者均重視高純化的線條是主要視覺元素。其線條變化的出神入化是因為古人每天寫字的工具就是毛筆，熟能生巧。因此文人寫意畫的畫筆即是由書筆轉化而來，產生西畫所無的氣韻生動視覺效果。

書畫並稱因為兩者同源，而書法排在國畫之前，是因為書法主要視覺元素是毛筆產生的優質線條。欣賞書法是完全欣賞抽象的筆法、結體、章法三者是否符合審美觀，正類似欣賞二十世紀現代西畫不以形似而以視覺元素點線面色的抽象組織為標準。特別是書法由呆板單獨的隷楷發展到行書、草書，點線組織就成為有關聯的動態藝術。等到張旭創立狂草，完全是欣賞一種抽象而多變的點線組織視覺藝術，欣賞之時根本不需要辨認是何字，而是欣賞由狂草抽象的點缐所呈現的情緒、動態美等。但是狂草是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就開始出現，可見中國古人早就有先進的藝術創意。例如懷素《自敘帖》的線條少折線而多流𣈱不斷的的抽象曲線，此類曲線肯定可移用於寫意國畫，可說已是書畫一體的開端。

趙孟頫有言：「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須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請看北宋梁楷《六祖斫石圖》（圖一、圖2），圖2六祖的衣纹用筆根本是書法用筆！梁楷人物畫的線條氣韻生動就是借用了書法的出神入化的變化。總之歷代國畫家全有書法深厚功力，以書入畫就能創作超越現實的意象藝術。最佳例子是吳昌碩先有篆刻及書法良好基礎，他到五十歲才開始作國畫，一舉成為名畫家，就是因為書畫相通。近代書畫家趙之謙的畫（圖3）中用筆線條就得力於他的書法功力。本網站在2018年元旦發表文章「書畫兩目標三理論」（目前在網上鍵入此八個字，就有較詳細內容。）的兩目標之一就是「書畫一體」，即「以書入畫」及「以畫入書」並重。以畫入書就是用國畫虛實相生、計白當黑的「經營位置」法則，使書法章法比傳統書法生動活潑。


圖1: 梁楷《六祖斫石圖》


圖2:《六祖斫石圖》衣衫筆法


圖3: 趙之謙的花卉畫

中國書法理論與國畫相通，而且很多書法理論很早就出現。東漢蔡邕《九勢》：「夫書肇於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藏頭䕶尾，力在其中，下筆用力，肌膚之麗。故曰：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惟筆軟奇怪生焉。」及「凡落筆結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勢遞相映帶，無使勢背」。接着說明轉筆、藏鋒、藏頭、護尾、疾勢、掠筆、澀勢、橫鱗均各種特點。以上蔡邕開始幾句有關陰陽形勢以及各種用筆的配合就屬於本網站提倡的太極美學範圍，依此去做就達妙境。此種書法理論用於國畫創作同樣有效。

當下書法家因不懂國畫經營位置法則就使書法章法呆板而無虛實相生的透氣空間，國畫家因無書法功力使畫面未能充分實踐骨法用筆而致畫面不能氣韻生動。所以毛筆不僅是書法家「以畫入書」（強調虛實陰陽）必須充分掌握的工具，它還是國畫家「以書入畫」（以書寫體現氣韻）不容小覷的利器。金嘉倫在今年明報月刊四月份發表的文章就是《毛筆是書畫的出路》，正表示毛筆各種陰陽節奏變化潛力是未來書畫現代化必須重視的中華藝術特色。輕視中華國寶毛筆的潛力是近代華人教育制度西化所引起的重大損失，因為毛筆在宣紙上的陰陽節奏變化所具特性是全球無其他民族的畫筆可望其項背。正如蔡邕所言毛筆產生的線條：「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唯筆軟奇怪生矣。」當今書畫家須認真重視其論述。最後提醒當下國畫家要重視國畫是二維的線面組織藝術，要發揮毛筆缐條優勢只有在二維平面為表現平台上才能發揮最大效益。

試看元四家之一的王蒙名作《青卞隱居圖》完全是線條在二維平面上的視覺藝術（圖4）。該畫上方有董其昌題字「天下第一王叔明畫」。正如本網站前文提到傳統國畫與現代西畫兩者共通點都是二維平面的意象視覺藝術。兩者的主要分別在於用筆的「寫氣」兩字。


圖4: 王蒙《青卞隱居圖》

(20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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