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八月 2018

學習徐渭的畫筆

自清代開始狂草已走下坡，直至今天狂草書法未曾出現可與唐宋元明名家作品的同等水準。狂草的筆法自然無為與大寫意畫筆法相通，所以近代寫意畫也因此受到影響：畫家普遍不精通運用毛筆如同狂草的各種虛實變化。在花鳥畫用筆上近代應該是程十髪用筆最豪放，如圖1所示。很多近代畫家的用筆拘謹，是受西化影響只當線條為輪廓線而已。

此情況是歷史留下的結果：近代中華文化因西化已出現斷層現象。漢字最早由甲骨文的符號化發展到最後狂草的符號化，是予人一種不可言傳由毛筆線條產生的抽象視覺美。其實美感是產生於視覺元素點線面色所組成的恰當配合。

圖1:程十髮《飼鹿圖》

明代徐渭的畫筆十分多變化，是因為他的行草書法線條（圖2至圖4）很有變化，實踐畫筆源自書筆的法則。漢代蔡邕：「書者，散也。欲書先散懷抱，任情恣性，然後書之。」下筆拘謹而缺少陰陽變化就令書法呆板乏味。


圖2:徐渭書法


圖3:徐渭書法


圖4:徐渭書法

現在請看徐渭的一幅寫意人物畫（圖5），畫中人物、蛤蟆、葫蘆三者是氣勢連貫互相關聯的整體有機筆墨組織；衣服的束帶線條畫得很自然而有虛實前後層次（其中一線條筆斷意連），使原本柔軟的束衣帶化為剛強有骨力的線條；褲子線條與束衣帶均用折線產生強勁節奏效果，畫中線條絕非只是西畫的輪廓線觀念。

當今的國畫或水墨畫家因缺乏書法功力就做不到同樣效果。筆墨的卓越表現力是傳統國畫的特色，如果不重視有生命能量的陰陽互濟用筆特色，只憑水墨為主要媒介而棄用優質線條所作的畫必輸於現代西畫的多變造型與色彩。


圖5:徐渭人物畫


圖6:徐渭花卉畫


圖7:徐渭花卉畫


圖8:徐渭《騎驢圖》

圖6及圖7徐渭的花卉畫是不受現實表象束縛的抽象筆墨線面組織可說領先現代西畫，畫中線條的自由奔放就是源自他的書法功力。再看圖8驢子在行走時的四隻腳蹄用筆有極度自由輕快節奏感，不求形似，此正顯示中國寫意畫用筆境界之高；也就是運用國畫六法的「應物象形」意象造型以源自書法的「骨法用筆」達到最重要的國畫鑒賞標準「氣韻生動」。

所以本網站強調三理論之一的「國畫六法」國畫家必須通曉。清代方薰《山靜居畫論》有言：「氣韻有筆墨兩種，墨中氣韻人多會得，筆端氣韻，世每鮮知。」，如果對筆端氣韻無知，則對國畫發展是無法向博大精深的領域跨前寸步的。

徐渭的用筆境界是值得當下國畫或水墨畫家學習借鏡的榜樣。創新是中西藝術均須重視的目標，但是水墨畫創新必須先繼承傳統國畫「骨法用筆」優點，才是一脈相承的真正現代中華藝術。否則所呈現的作品就與氣韻生動絕緣。

本網站提倡的太極狂草，正是期望在歷代狂草書法基礎上應用太極美學突破章法及結體的局限，達到更勝於西方抽象畫的具生命力節奏的藝術新品種。根據以上分析，值得現代水墨畫創作者借鑒徐渭的畫筆及太極狂草筆法向有中華文化特色的新領域邁進。

（2018.8.20）

馬格利特回顧展的啟示

中國自二十世紀初五四新文化運動提出全盤西化後，全國美術院校教育體系也跟隨西化，但是多數中國人對二十世紀西方的繪畫的了解仍停留在十九世紀觀念，主要是近代早期留學歐洲日本的西畫前輩畫家大多數不了解現代西方藝術來龍去脈，回國後卻以寫實西畫束縛近代中國人對現代西畫多樣化的發展，致使中國人以油畫為媒介的作品大幅落後於西方。更大的害處是連國畫也深受寫實形似觀念影響，並忽視僅憑毛筆線條的陰陽變化也可以在二維平面表達前後空間的層次（例如本網站7月25日文章中圖5黃慎人物畫衣服的線條變化）。自上世紀已西化的各種中國教育科目中也可說唯有西畫最不能與現代歐美藝術銜接。

西方現代畫派的超現實主義Surrealism對往後的西畫發展有莫大影響，即不再受現實表象束縛。它分為兩類：1.抽象超現實主義，以西班牙的米羅Miro為代表；2.逼真具象超現實主義，該派最著名的超現實畫家也是西班牙人達利Dali（圖1）。


圖1:達利 《記憶持續》The Persistence of Memory

超現實主義是源自1913年達達主義興起後的新畫派，兩種主義最初均屬文學範疇，稍後發展到繪畫領域。它的無意義及反理性特色於1924年促成超現實主義誕生，它擺脫理性的壓抑，使畫家從此得到空前的創作自由度。具象超現實畫派另一著名的比利時畫家馬格利特Rene Magritte（1898-1967）回顧展正在美國三藩市現代博物館SFMOMA展出，由今年5月開始直至10月28日結束，以下是馬格利特的超現實作品（圖2至圖9）:


圖2:馬格利特作品


圖3:馬格利特作品


圖4:馬格利特作品


圖5:馬格利特作品


圖6:馬格利特作品


圖7:馬格利特作品


圖8:馬格利特作品


圖9:馬格利特作品

以上圖2至圖9的馬格利特作品全用寫實繪畫技法，但其畫面卻是呈現如夢似幻的超現實形象；此非理性的具象超現實畫派是華人西畫家未曾涉及過的風格，它是極富幻想錯覺的具象繪畫發展的一個高峰；馬格利特用違反現實常理的比例及將不同空間的事物湊在一起。超現實主義是受佛洛伊達的潛意識及柏格森的反理性直覺理論所啟發。上世紀中葉馬格利特的超現實作品在世界畫壇已享盛譽，但是近代中國的西畫教育範圍卻極度狹窄，普遍所見中國人的西畫只以眼睛所見的事物表象為創作西畫主要手段。

其實中國歷代傳統文學均有超現實題材，例如山海經、封神榜、聊齋誌異、西遊記等均富於超現實想像力。為何中國人在西畫教育方面所涉範圍如此狹窄？值得中國大專美術院校對西畫傳授方法作深刻檢討。近代中國既對現代西畫的來龍去脈未曾弄清楚，又對傳統國畫的優點不能繼承，導致華人所作中西藝術兩頭不到岸，也可說是近代中國藝術史上一段頗尷尬的青黃不接時期。對於現代西畫與傳統國畫絕非只以學習技巧為主，尚必需以文化、心理學、哲學甚至現代物理學的學識為輔。

是次介紹馬格利特八幅作品正是啟發華人作畫可以有很大想像自由度可發揮，不應只受到狹窄的現實表象所束縛；馬格利特打破了真實與幻覺的界限，令觀賞者得到出乎意料的視覺享受；視覺藝術高低須以是否創造不同於現實而符合視覺享受的意象而定。自從攝影發明後要捕捉現實中的美較寫實繪畫更快速而精彩，以寫實素描基礎為主的繪畫法則早在半個世紀前遭到西方美術院校拋棄。

本網站正是期望華人在融會貫通中西藝術之後，應以中華文化優點為本位而恢復中華書畫代表東方藝術的歷史身份，沒有繼承傳統中華文化優點的中西畫就易成為西方藝術的分支。

書畫兩目標「書畫一體，繼往開來」正顯示其重要性。其特徴就是須發揚由漢字文化產生源自書法線條的動態生命力及道家禪宗的超脫靈性境界。禪宗的直透心源的頓悟用在書畫創作就可產生意想不到趣味；道家的無為應用於書畫筆墨上也與現代西畫運用潛意識及直覺很類似。

但是萬變不離其宗的是必須堅持筆墨「一陰一陽之謂道」的中華文化觀念，因為陰陽是中國宇宙觀中萬事萬物變動不居的兩大互動因素。身為中國藝術家對中西藝術應有知己知彼知識，才能掌握中華文化的繼往開來重點。最後介紹曾受八大山人及西方野獸派影響，並與香港有淵源的丁衍鏞兩幅花鳥畫，此兩件作品是他的大量作品中少見的妙品，其筆墨、造型、整體視覺組織均屬上乘，特別是其造型有抽象超現實意藴。


（圖10:丁衍鏞作品）


（圖11:丁衍鏞作品）

（2018.8.10）

陰陽互濟是違而不犯和而不同

孫過庭在《書譜》中有言：「至於數劃並施，其形各異；眾點齊列，為體互乖。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準。違而不犯，和而不同」。此說法將書法創作提升到與其他文藝相同地步。「違而不犯，和而不同」是藝術創作多樣統一的大原則，也就是文學、詩詞、音樂、戲劇、書畫均需處理變化與統一達到平衡。否則就單調呆板乏味。

中國文字自古就是類似圖案的象形文字，許慎《說文解字序》有言：「倉頡之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例如依類象形的甲骨文字（圖1）所呈現造型頗類似二十世紀現代西畫家米羅Miro 的抽象作品（圖2、圖3），所以即使中國遠古的甲骨文已甚具抽象視覺美。

圖1:甲骨文


圖2:米羅的現代畫


圖3:米羅的現代畫

書法發展逐漸脫離「依類象形」而演變為「異類求之」的抽象點線組織。唐代張懷瓘《書斷》就說：「善學者乃學之於造化，異類而求之，而不取予原本，而各呈其自然」。狂草就是達到「異類而求之，而各呈其自然」的書法頂峯。其結體及章法更充分展現「違而不犯，和而不同」的特色，有豐富視覺美效果；例如明代張駿的行草書（圖4）十分生動，充分體現違與和的美感。


圖4:張駿《杜甫貧交行》；釋文：翻手作雲覆手雨，紛紛輕薄何須數，君不見管鮑貧時交，此道今人棄如土。右杜子美貧交行。丁駿

違與和就是太極美學的「陰陽互濟」的辯證關係：矛盾與統一達到平衡。更妙的是違而不犯，和而不同！通過「氣勢連貫」產生豐富多變具動態的節奏美。以下以國畫史上的奇才清四僧之一的八大山人的兩幅高境界傑作為例，呈現違與和的傳統書畫優點。

圖5:八大山人的瓶花畫

中國古代畫家因為對書法線條視覺美組織的潛移默化，所以對國畫的視覺元素組織特別敏銳。例如圖5，其畫面組織符合「違與和」或是陰陽對立與統一的平衡：1.花為主，瓶為次；花有疏密，花瓶為打破外形對稱呆板，兩邊輪廓線條右重左輕、瓶面淡墨花紋左多右少；2.整體包括題款、印章、空白與筆墨之間的相互關係組合趨於恰到好處的和而不同。

圖6:八大山人的花鳥畫


圖7:貝爾Larry Bell的極簡藝術

圖6的畫面十分精簡，八大山人可說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西方的極簡藝術Minimal Art（圖7）的先驅，但是西方的極簡藝術是幾何造型，人工化而無生命力；圖7貝爾的作品尚算是較有陰陽變化的極簡藝術，因為很多極簡藝術只是簡單而無變化的重複造型。

八大山人此畫卻產生中華美學特有的氣韻生動感，而且達到高難度的動態平衡狀態！他有高超的藝術意象創造力，例如該畫中只憑一條有虛實變化的抽象曲線是代表有彈性的樹枝，此正是體現骨法用筆的視覺效果。更妙的是鳥足的細直線與樹枝的粗曲線產生強烈陰陽對比及鳥的全身重量起到平衡傾斜樹枝的視覺作用，請注意該鳥是單足而立（此是他的常見重意畫法），全畫形簡而意高，以少勝多達到違與和的卓越審美要求。八大山人在全人類藝術史上應是一位領先現代西畫的前衞藝術家。

此例正表示傳統書畫隱藏的高超筆墨潛能尚待今人去發掘繼承；更須特別注意的是有筆墨處與無筆墨處留出大幅空白之「經營位置」，更是現代西方極簡藝術望塵莫及的由虛靈產生的氣韻生動藝術手法。

本網站提倡的「書畫兩目標三理論」中的太極美學理論就是達到以陰陽互濟為重點的「違而不犯，和而不同」的視覺美組織手段。最後向當下書法家提供一項建議：書法除了呈現美感之外，它已完成傳遞訊息功能的歷史任務。目前書法創作時為何仍要沿用由右上至左下的傳統書法平均分佈章法？此建議就是可以借鑒國畫留大幅虛白的經營位置法則及太極美學的「違與和」原則使書法能繼往開來，成為具中華文化特色的生動活潑新藝術品種。

（2018.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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